我與伊瓜蘇瀑布的流水帳

其實並不是特別喜愛瀑布。

由山溝傾瀉而下那種,通常在背光面,濕濕涼涼,很不陽光的感覺,而且劈哩啪拉的水聲挺吵的。

之所以會來到伊瓜蘇瀑布是因為要去巴西的聖保羅和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演講,在兩城之間有一天空檔。真正想去的是阿國南部神往已久、據說會在面前轟隆崩落入海的冰河。誰知阿根廷有77個台灣那麼大(!),時間不夠,季節不對(南半球是冬天),地圖上唯一看起來順路的地方就只有兩國交界、世界七大奇景之一的伊瓜蘇瀑布了。

但原本以為很順便的行程其實挺麻煩的(就跟人生很多事一樣)。

這座瀑布橫跨兩個不同的國家,因此語言不同,貨幣不同,連機場都不同(兩邊各有一個),兩座國家公園也各賣各的門票。唯一例外是公園內的小販,兩種貨幣都收(可見經濟力量還是比較世界大同的)。

五點起床,從巴西聖保羅(GRU)搭早上八點半第一班飛機,一個半小時後到達巴西側的伊瓜蘇瀑布機場(IGU)。因為時間不多,原本計畫只遊覽阿根廷側的瀑布(網路上說比巴西側的大很多),但到了機場仍不死心地詢問遊客中心是否可能在一天內(其實是十個小時,然後對方告訴我,公園六點就關門了,所以根本只有七小時)把兩邊都玩到。結果是可行的,但得由駐機場的旅行社安排司機專車接送並全程導覽,費用兩百美元。我心動了約莫十秒鐘,但想到有陌生人要跟著我一整天,就速速告退了。

按原訂計畫拎著行李箱搭上要先議價的巴西計程車($150巴西幣,和網路描述的差不多),車子離開巴西國境時,由司機帶著下車通關。進到阿根廷時又是一個關口(這次不用下車,但在車陣中排了一會兒的隊)。當天人不多,前後約莫40分鐘就到達阿根廷那邊的公園入口。門票 $800 披索(因為網友警告說公園不收信用卡,所以我前晚緊急在巴西換到阿根廷現金,到現場才發現現在比較人性化已經可以刷卡了。)之後去旁邊的 gift shop 租寄物櫃,再到寄物櫃把行李塞進去。

一切順利,大大鬆了一口氣,但入園時也已過了中午時分,而且我的功課只作到這裏。

進旅客中心要了地圖,發現公園還真不小,於是再次進入備戰狀態。眼看時間不早,決定直攻位於全區最高點,也是最有名的魔鬼咽喉( Devil’s throat)。

先走一段路,然後搭每三十分鐘一班的遊園小火車到達中層車站,然後再搭上每二十分鐘一班的小火車到達高層車站,快快買了三枚長得像咖哩餃的肉餅,吞下一枚之後,發現可愛的浣熊也會成群搶劫旅客食物,便草草結束午餐,急急走上一段長度1.1公里全程架在平靜河面上的步道,朝魔鬼咽喉前進。

這時我感覺過去八小時發生的這一切好像並不那麼「順便」。

但我終於來了。

天氣好,景色也不錯。金屬網板搭成的步道平順好走,但足下可見河水,不太有安全感,忍不住頻頻低頭希望盡量踏在橫樑上,以防踩空。

接近瀑布時,先聞其聲,再看到它的一小角,以及已經興奮開始自拍的遊客。心想,瀑布最好真的很美。

來到瀑布正前方。

雜念瞬間消失。

我必須説,它跟我以前看過的瀑布(好啦,大概就是烏來、十分,再加上地理課本封面的黃菓樹)真的很不一樣。

觀景區與上層的平靜河面同高,所以可以看見水量與寬度均超乎想像的瀑布在面前向下奔流。低頭看不到水平面,只見壯闊水舞在半空交織成白色水體,如井噴如湧泉。

水量超大,而量變導致質變,瀑布層層疊疊厚實的質感,有如奶油多得離譜的美式蛋糕,在陽光下千軍萬馬向下奔騰。幾度定晴想捕捉它變化無窮的樣貌但幾乎不可能。轟隆隆的水聲蓋過一切,是視覺也是聽覺的震撼。我下意識拿出手機,明知徒勞但還是拍了照錄了影。

忽然想到姪子愛玩的慢動作錄影最適合拍瀑布(超想親他一下!)

拍完水量最狂野的區塊。繞過正中央為觀光客收費拍照用繩索圍起的小區走到步道另一頭,順著河道向遠處望去,山壁上一道接著一道白瀑奔流入河,是完全不一樣、煙波浩渺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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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來,水霧把眼鏡都打濕了。看瀑布看得我忘了時間,在步道上來回多次,不捨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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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句話,但我有點不愛國地覺得孔夫子看到的黃河肯定沒有這麼壯闊。

離開魔鬼咽喉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在意腳下的流水,大步前進。

接著我發揮了堅定的意志力,在怕公園關門拿不到行李更怕錯過美景的心情裏,用相當迅猛的步調把中層與下層的賞瀑路線全走了一遍(也就是地圖上的橙紅藍黃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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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快速拍了一些照片(幾乎每個瀑布旁都掛著一道彩虹,我意外拍成了一個「人間處處有彩虹」系列)。路上見到一對同志愛人,美景當前,她們心裏一定以為自己的愛情會像瀑布一樣天長地久吧。

下山時已經快關園了,頻頻看錶,但還是逛了十個攤子才挑中一隻大嘴鳥木刻送給姪子。有那麼一點驚險地在關園前領回行李。然後坐計程車到阿根廷這邊的機場(IGR)搭離開伊瓜蘇的最後一班飛機(想到隔天一早就要人模人樣地出現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並發表演講,這才覺得我的行程太過冒險)。還好一切順利,在近午夜時飛到號稱南美洲的巴黎的布宜諾斯艾利斯(AEP)。往旅館的路上,車子輕輕滑過一條在路燈下異常美麗而且竟然寬得數不清到底有幾線的大道。

但伊瓜蘇還在我心裏。

這一天我穿越兩個國家,經過四座機場,一個人在山林間上下疾走了十公里。

風景非常魔幻(一生看到一次這樣的瀑布大概夠了),但太匆忙、不優雅的感覺非常寫實(根本就是我的日常生活)。

回想人生,很多時候都是「因為本來想得很簡單所以也就一頭栽進去」(not knowing what I was getting into),然後一旦開始了便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事後回想起來,因為「沒有白來這一遭」好像也還不錯於是就這樣得過且過下去。

這大概就是我過於天真所以總是把自己搞得很累的、不到黃河心不死、想改不知從何改起、說好聽點可以稱之為「冒險精神」的一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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