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動卻被打動：村上春樹兩則

好友去夏贈書，是村上春樹的散文，整本書只講跑步一件事，書名就叫《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從小就跑不動的我，被書中兩段話打動，其一是：

我在馬拉松村早晨的咖啡館裡，盡情喝著冰涼的Amstel啤酒。啤酒當然美味，不過現實的啤酒，並沒有方才一面跑時一面殷切想像的啤酒那麼美味。現實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沒有已經喪失理性者所懷抱的幻想那樣美麗。

「現實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沒有已經喪失理性者所懷抱的幻想那樣美麗。」真真不錯。

這種美麗無比的幻想，我至少有過兩次：一回在亞歷桑那快被同事學生搞瘋時，我真誠相信全天下不管什麼工作都比當教授好（有文為證）。另一次就是最近。

一年多來每天忙得昏天暗地的我，滿心期待這免於教課的 2010 的春天快快降臨。想像中，長達半年不用上課的日子，我若不是在鳥語花香的時節與朋友到處旅行，就是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喝茶聊天閱讀文學作品。

結果，一回德州，現實撲面而來：手邊兩大計畫必須同步飛速進行不說（人要畢業，錢要花光，paper 要寫出來），系上數個耗費精氣神的委員會沒半個肯放過我（從未來的老闆到未來的學生是誰，我的意見忽然變得不可或缺）。更神奇的是，全世界彷彿不約而同感應到本人放假這件事， EMAIL 痛苦指數屢創新高，地不分東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想到想不到認識不認識的人都跟我有了前所未有的密切接觸。另外還有些事得怪自己，例如，就在十三億人民與小虎隊歡渡除夕的那一刻，從不聽廣播的我掙扎許久最後強逼自己接受了舊金山灣區某新聞廣播電台的現場專訪（那天的頭條恰巧是奧克拉荷馬州某位升等失敗的女教授槍殺三名同事，我們訪談的主題表面與那無關但它還真是則令人心有戚戚焉並且讓人更有理由不去學校開會的新聞）。

於是，我就在心跳極快血壓極高的情況下與北加州電台聽眾一起開始了這似乎不怎麼平靜的虎年。（開春沒幾天，奧斯汀下了場罕見的世紀大雪，還因為一架撞進國稅局大樓的自殺飛機上了國際新聞。）

悠閒的假期氛圍遲未出現，行事曆越填越滿，眼看未來幾個月也將慌慌忙忙地度過──日本的櫻花別看了，春假哪也別去了。（虧我回美前一天還在誠品翻完一本大談「拒絕力」的新書，果然沒用）。

誰叫你是助理教授呢？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精彩：本系爆發一場同事大戰，行事一向低調的在下竟然演女主角（代表忍無可忍），這一仗，誰是誰非不用說（當然我是），誰輸誰贏也不是重點（還好我贏），但好好的假期扯上這件讓人身心俱疲的事（還好我放假，不然哪來體力腦力上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總之，我終於發現並試著接受，夢幻的假期從來只存在想像中──村上的心理分析果然是厲害的。

即使如此，你不得不承認這些非理性的想像實在太美好太重要了。即使跑馬拉松如村上所形容不過是人生的自我要求，到了口已渴汗已乾腿已抬不動的時刻，他還是需要美好幻想支持自己往前跑。村上的特出之處，在他直指美好想像其「非理性」本質的洞察力。

（不知理性壓倒一切的處女座是否在喪失理性的狀態中比較容易作夢？）

同一本書中，另一個我十分喜愛而且勵志許多的段落是：

日常的跑步對我來說，就像生命線一樣的東西，不能因為忙就省略，或停跑。如果因為忙就停，一定會變成終生都沒法跑了。因為繼續跑的理由很少，停跑的理由則有一卡車那麼多，我們能做的，只有把那「很少的理由」一一珍惜地繼續磨亮。一找到機會，就勤快而週到地繼續磨。

所以，我寫了這一篇。

特別寫給送書給我的老友：一起跑下去。

（原以為村上是處女座，故此篇原題為「不跑步的處女座讀處女座跑步之書」，寫完才赫然發現他竟是山羊座。Well，山羊與處女通常是好友，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