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而不無聊：我看紅氣球

法國演技派女星茱麗葉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自代表作藍色情挑（Blue）、英倫情人（The English Patient）以來（翻譯片名的人想像力真是豐富），似乎久未有份量相當的作品，但她深邃沈穩的氣質令人印象深刻。每一個眼神，都藏著歐陸的人文底蘊。

最近，她在侯孝賢執導的新片「紅氣球」中擔綱演出。

侯孝賢與茱麗葉畢諾許，一位是最貼近台灣現實的導演，一個是影迷心中的歐洲女神，這兩個人加在一起會擦出什麼火花？

我很想知道。

影片上映期間，適逢友人來訪，我提議同看此片，沒想到這位文藝青年表示前晚沒睡好恐怕難以接受侯孝賢的挑戰。

不可否認，揚名國際影展的台灣大導演們的作品有些還真是令人害怕。即使是常看得奬電影的我，也有過幾次「看不懂」或覺得影片「光線昏暗」、「節奏太慢」以致於忍不住以三十二倍速快轉的悲劇。例如侯孝賢上一部戲「最好的時光」，例如蔡明亮的「不散」，都屬於無福消受的例子。明知片中充滿符碼，但就是無法解碼，誰叫我是不擅進行圖像思考的視覺文盲呢？

因此，藝術電影不是可以隨便找朋友一起去戲院欣賞的，不僅因為鄰座有人睡著的感覺不太好，萬一電影讓人想死，你還得背負道義上的責任。

最後，我們居然看了「鴻孕當頭」….據說此片在美國掀起高中女生相約懷孕的風潮，也算是害人不淺。

幾天後，我得到一本印刻文學雜誌，封面故事是：侯孝賢與紅氣球。

印刻的特色就是用極大的篇幅全方位介紹原本看來冷門的題目或人物並使之變得有趣。這回也不例外。

本期內容包括：幕後人員解析侯孝賢虛實交錯的東方哲學，侯孝賢講述紅氣球拍攝的緣起與過程，朱天文交代影片構思階段的素材，外國影評解讀這個既西洋又東方的嘗試，茱麗葉畢諾許則在專訪中表示這次演出感到前所未有的開放與自由。

讀到這裏，我把雜誌一丟，飛奔過整個台北市到僅剩的兩家戲院之一，看紅氣球如何「靜靜在巴黎上空俯視這對母子的孤寂」。

事實證明，友人的擔心是多餘的：這部電影不悶，不難懂，沒有任何烏漆麻黑長達五分鐘以上的鏡頭──以致於很難死氣沈沈。

巴黎的色調和光影，配上一顆在空中飄蕩卻很有個性的紅氣球，已是趣味盎然。

演員的表現，恰如其分到了神奇的地步。小男孩那麼像小男孩，留學生那麼像留學生，氣質依舊的茱麗葉畢諾許則演活了焦頭爛額卻力持優雅的單親媽媽。他們在銀幕上互動，浮現心底的卻是在我人生中出現過的小男孩、留學生和單親媽媽。想微笑，卻又感傷得不得了。

片尾，慵懶女聲唱起既熟悉又陌生的「親親」（「被遺忘的時光」法文版），觀眾的情緒隨著紅氣球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在難以言喻的不捨中，離開了小男孩。

拍一部喜劇片，何其容易；拍一部悲劇片，也何其容易。但要拍出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天面對的那個一半快樂、一半悲傷的真實世界，是多麼困難的事啊。而且不准太無聊。

侯孝賢作到了。

這是部法語片，卻是侯導第一次如此直接進入我的內心（也可能是我終於看懂了他的電影）。不管怎麼說，都是意外的驚喜。

其實「鴻孕當頭」不（如片名那麼）難看，但「紅氣球」這樣的電影，真是難得。

（本片今天台北光點上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