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鬱結系列完結篇：開會

有件事不費太多力氣，便能發揮令人心情鬱卒的神效。

是開會。

人生最黯淡那陣子，系上只有六個同事，每周卻要開兩次系務會議（是每周，不是每月，兩次）。起大早老遠開車來學校，聽老闆用誇張的語調宣佈完雞毛蒜皮的小事，再聽永遠不愁沒話說的同事演講比賽，然後昏昏沈沈地開車回家，迎接悶悶不樂的一天。

由於根本並沒有事需要決定，因此也就沒有事被決定。萬一真的有事需要大家共同決定，那麼，老闆一定已經作了決定。

簡直是齣完美的荒謬劇。

本人一生中最早的會議與最長的會議，也都發生在那段期間。

最早的會議，發生在二零零六年底清晨七點四十五分。某同事剛拿到博士學位，他自行決定在茶水間舉辦早餐 party，於是，開會時間從原本的早上八點半提前到七點四十五分。

說真的，我一生中認識的博士可能比非博士還多，但我卻沒見過誰自我膨脹到非得舉行一個早上七點四十五分的 waffle party 來慶祝不可的地步。

至於人生最長的會議，則發生於二零零五年三月某周五下午。當天的議題是決定各類獎學金得主（這是酷愛開會的系主任一年之中唯一不參加的會，果然有問題）。申請人約一百二十名，奬項約三十個，（全系）每位老師面前放著一堆近一公尺高的申請文件，沒有電腦，沒有 Excel，大家一起翻閱如一座小山的申請資料，逐項提名，提名之後，每位老師輪流臧否申請人平日表現，說出每位學生背後不為人知的感人小故事，然後大家依據故事感人的程度舉手表決。作為新老師，在那一百二十名申請人當中，我只認識兩位，而其中一位還真不怎麼討喜。這場馬拉松會議進行達五小時之久，締造了至今無人能破的紀錄。

說真的，如果沒有開過這麼多系務會議，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浪費生命是這麼一件令人惱怒的事，更不會發現世界上竟有這麼多事是我一點也不關心的（如：佈告欄要掛哪裏）。

相較之下，現在每月一次、每次一小時的系務會議，是天堂。

今天這場會卻不尋常，由於要討論敏感議題，系方事先預告它需時一個半小時（也還好嘛）。果然，有備而來的同事為了年度考核由誰進行、如何進行一事，唇槍舌劍、爭論不休。對於此等攸關升遷加薪的大事，助理教授通常最有危機感，但我只顧著欣賞大家面紅耳赤你來我往的風采，心裏半點意見也沒有。

因為看盡千帆。

在此之前，我待過兩所學校，參加過三個系的系務會議，應付過三套完全不同的考績制度：從「系主任說了算」制，到「委員會小組合議制」，再到最民主的「同儕匿名評比制」（骨子裏還是「系主任說了算」制），我統統玩過。

無論什麼制，要作到讓大家都認為公正、公平、公開，是不可能的。光要定義什麼是公平？就得吵個三年。等到定義出來了，又有一半的人不滿意。如果評核結果與加薪幅度掛勾，往往以雞飛狗跳、天怒人怨收場。

可以確定的是，沒人喜歡被別人評鑑，卻又不可能不被評鑑（不然一定有人會說認真作事的人吃虧）。要被評鑑，卻又擔心過程不公平，並深信結果必定對自己不利。

看到同事一臉認真提出我們應針對「哪些期刊比哪些期刊高級」、「一本書等於幾篇期刊論文」、「報紙社評是否與期刊論文份量相同」明訂規則，老天，這話題我在八年前、還住在地球另一邊時就已經討論過了。

對於這件無解的事，真的不知從何在乎起。只覺得年年寫報告自我交代麻煩透頂（因為學不會如何把芝麻小事誇大為豐功偉績）。難度更高的是展望明年度目標（因為寫「繼續活著」或「換新工作」都不太好）。公不公平，從不在我掌控的範圍內。至於評鑑同事，更是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我想我是一輩子都無法領略當主管的快感。

因此，對我來說，最好的制度就是別浪費大家太多時間的制度。

如果真想讓大家心服口服，達到公正、公平、公開的境界，請學術界參考《超級星光大道》。我們的比賽把自己搞得這麼累，但是，輸了，沒有眼淚；贏了，也沒有高潮。

不值得。

親愛的師長同事們，有緣相聚，大家好好相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