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鬱結系列二:分數與謊言

半個月前上完最後一堂課,在金黃的落日餘暉中踏出系館時心情甚佳,簡直還有那麼一點依依不捨。

回首三年來的磨練(魔鬼訓練),自認在「體諒學生」這件事上比起香港時期大有進步(也許是別人的一小步,絕對是我的一大步)。其中一個轉捩點是讀了《當教授變成學生》這本書(註)。

但是,我忘了學期還沒有真正結束。

半個月後,一如往常痛苦地改好作業和期末報告,把學生成績送入電腦系統,再次在金黃的落日餘暉中踏出系館,我真的以為「那美好的仗我已打過」。

第二天早上打開電腦,三封來自學生的 email 讓我想起三年來一幕又一幕的爛戲,新愁舊恨湧上心頭。善終,談何容易?

三封 email 異口同聲詢問同一件事:「為什麼我的分數是 C 而不是 B?」

第一封信內容如下(要學英文別以此為範本):

Um i got a C in your class and im not sure how that is possible i got an A on the midterm and B/A’s on everything else I emailed you that paper that i missing and i just dont understand how that happened? I am so confused right now i need to meet with you or talk to you because I dont understand how this could of happened? Please email me back as soon as possible.

不疑有他的我(後來才發現他期中考並不是得 A)即時查看分數並回信如下:

I emailed you 3 days ago about that missing paper but got no response from you. That’s why I couldn’t give you any credit for that assignment. When did you email it to me? Let me know.

心防鬆懈語氣軟弱的我觸發了這位新聞系學生的編劇天份:

I sent you a it the first time about a month ago and than i get your email and sent it that night right now I’m in Iowa, but if i can im going to call my mom and let her go on my computer and resend it, is there anyway that would be possible?

他說他把作業 email 給我兩次而我都沒收到,這破綻已經夠大了(這年頭 email 真的很難憑空消失好嗎)。但他媽(我是說他母親)那段卻編得跟真的一樣,因為上次遲交作業時曾扯上媽媽一次,前後呼應的編劇讓原本已經有點不耐煩的我回了這句:Yes please send the paper to me asap.

四個小時之後,學生的媽媽把欠繳達一個半月之久的作業寄來了,媽媽還寫了這封信(此媽顯然比兒子有禮貌不少):

Good afternoon Ms. XXX,

My name is XX XX, XX’s mother and he called me and told me to email you this off of his computer. He wants to apologize for any inconvenience that this has caused and assured me that nothing like this will ever happen again. Once again i apologize for the inconvenience as well and thank you for being understanding.

我下載 Word 附件,按右鍵檢視 Properties,按 Summary 檢視 Origins。調查結果顯示:這份他宣稱早在月前已 email 給我的作業乃當日誕生,共花了 24 分鐘寫成,並在存檔後二分鐘到達本人的 email 信箱。內容:牛頭不對馬嘴(不然呢?)

在此同時,乙生也因為幾乎完全相同的理由跟我來回 email 了三回合。不同的是,他缺交的那份網上作業是兩個半月前就該交的。相同的是,他也說早在當時他就交了,而我也在一分鐘的時間內發現那個網頁是五分鐘前才上載的。

如果不是一天連續被騙兩次,我相信我苦練了七年的 EQ 不會這麼快就破功。

別忘了還有丙生。她沒有騙我,她只是經過整整一學期還沒學會怎麼登入 blogger.com 以完成自己的網上作業。辦公室打包到一半的我實在不知該從何解釋起,因此我們的 email 只進行到第二回合就暫時進入了獨角戲的狀態。

事發五天以來,檢討自己所犯的錯誤,要點如下:

一.我忘了在最後一堂課上告訴學生:騙人通常比得高分需要更高的智慧。

二.我忘了分數這件事情一定要冷處理。

三.我忘了一定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有心向學的學生身上,避免與無心向學的學生作無謂糾纏。(這樣說一定有人不同意,其實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難,但如果作不到就是三輸。)

四.我以為我已經學會體諒學生並成功停止抱怨,但顯然高估了自己。

其實,在這不幸的年代,我們多少學會了不再輕信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

但是,一個老師該如何看待謊言?我尚未參透。


註:《當教授變成學生:一位大學教授重讀大一的生活紀實》

中文版@博客來:譯筆有改善空間。但仍值得推薦給想問「為什麼今天的(美國)學生越來越難教?」的同行。

英文版@Amazon:原名 My Freshmen Year: What a Professor Learned by Becoming a Student

5 Comments

  1. 箱子

    (我一直想問這篇文章為什麼是唯一沒有回應的一篇?)

    各位一定不相信,在此事過了整整五個月之後,我在忙得焦頭爛額之際接到前系主任來信,說這位學生打算提出分數上訴,問我是怎麼回事。

    我在百忙中只好到另一台電腦前翻找備份郵件,調出當天那段來來去去的爛對話,說明整件事的原委 (可惜上面這篇氣急敗壞的文章不是用英文寫的,不然可省下一堆口水),寄上算分數的 Excel 檔和學生遲交的 Word 檔的 screen shot 證明是我很委屈地被騙了而不是他很委屈地「在所有作業都得A 之後總成績卻得了一個 C」 (真沒想到扁在美國也有徒弟)。

    前老闆還要我寫正式備忘錄(這真是太經典了,讓我完全回想起她的領導風格:先把人煩死再說)。我說目前沒空。她說因為此事可能已牽涉到作弊情節,她必須等下周向副院長請示該如何處理後再通知我。讚吧?

    總之,冷處理失敗。(但如果能因此回 Tucson 一趟拜訪老朋友也不錯。)

  2. xiaolong

    很同情你,碰上这么不知羞耻的学生。对付这种学生不能手软。

    J也是,你走了也不放过你,不是记恨你吧?这个备忘录,你没有责任写,那个说明就足够了。让她们自己处理吧!

  3. 箱子

    今早我果然又接到了前老闆要我寫備忘錄的 email… 也許這會讓我更加珍惜目前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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