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一年,是本人有史以來最多事的秋冬春夏。
八月中接下學校行政職,九月時覺得天下似乎比想像中太平,十月中買了新屋,簽約當晚月亮又大又圓似乎是個好預兆。兩天後某記者以熱情長文報導了我通常沒幾隻貓會讀的學術論文,各國媒體轉載評論,惹惱了一堆原本看起來很聰明的趨勢專家,在 Twitter 掀起論戰一時你來我往流彈四射好不熱鬧,然後是一連串令人神經緊張的訪問。同時間我得挑選外牆石材磚塊種類並決定內牆磁磚地毯地板櫥櫃水龍頭廚房枱面的顏色樣式與材質,更難的是還要想像網路與有線電視接頭應有多少枚以及該長在哪面牆上。每個決定都如此重要──畢竟我有可能與它們共度餘生而且弄錯了只能怪自己。十一月進入地雷區與重要人士大吵數架。到了寒假有一半時間坐在電腦前寫早已遲到但是真的很重要的一份報告。
開學那天起系主任要大家用急驚風的速度與強度招生,這件只能用沒完沒了形容的事一直持續到四月中,我替四位來客安排了客製化五星級陣容的一或兩日遊行程,其間加上要五個 spreadsheet 才能應付的奬學金與助教分配事宜,這時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有些人會那麼早起。睡前聽音樂讀書寫抱怨文像是上輩子的事,更可怕的是成了一個常上臉書的人。
一邊處理一群老是交不出作業狀況百出的博士生(是的,博士生),一邊繼續忙著提供貸款所需的千百種相當莫名其妙的文件(包括要我媽親筆簽名解釋為何她上個月轉了48塊美金到我的帳戶並保證她不會向我討債)與要求(包括把所有卡債還清而且一個月內不准刷卡)。鎖定貸款利率的過程中對方傳來的試算表樣式沒一次相同,林林總總的項目本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我總能發現連 agent 都搞不清的錯誤(自己都沒想到處女座強大至此)。來來去去了幾個月,到了交屋前三小時我才被告知頭期款到底是多少並飛車到銀行轉帳。隔天三點起床去瓜地馬拉演講,第二天正好是研討會 deadline,在那超級美麗有氣質的旅館裏緊張兮兮送出一篇論文(原先想說網路不通就算了)。
四月緊鑼密鼓準備賣掉住了十年因此千頭萬緒的房子,買草來補草坪、買花來補花圃、買木板來補籬笆、還買 pressure washer 來洗車道,再找人來漆外牆換冷氣。仲介有事緊急回台,於是我扛起拍照重任,屋前大樹剪好,窗戶擦乾淨後德州連續陰天了一兩周,找來的單眼廣角相機不知為何就是無法自動對焦(我完全了解為何齊柏林說攝影師不能有老花眼了)但真正的重點是房子每個角落必須清得一乾二淨,由於臥房有如山的衣物,書房有不知凡幾的文件,因此等到仲介都從台灣回來了我還沒拍出半張能用的照片。那周有三位博士生資格考與論文答辯(其中一位寫了三百頁),又在一周內我三次對業界演講(每一場都在最忙的時候催你要照片自傳講題摘要和 Powerpoint),腦中多次浮現蠟燭兩頭燒這畫面(心想兩頭燒算什麼,我早變成一團火球了)。
五月中灰頭土臉(真的是大量灰塵掉得滿頭滿臉)把家搬了。本人車庫有一面由紙箱一個一個向上疊成的高牆,清理時則像俄羅斯方塊讓它們一個一個往下掉──紙箱裏可能有塑膠袋和保麗龍(以及小蜘蛛)──所以一枚紙箱可能需要三種處理方式:紙箱本身得用美工刀一一拆掉攤平塞入車後載往回收場,塑膠袋要擠成一大包帶往超市門口回收,無法回收的保麗龍則用力塞進已經爆滿的垃圾桶,至於不穿的衣物得送去 Goodwill ──我覺得自己好像拾荒老人,再想到第二天得穿著光鮮亮麗的博士袍坐在台上參加畢業典禮,人生怎能如此變化多端。
搬進新家,小問題不斷是意料中事但大問題是我沒時間找出小問題到底在哪裏,確定的是橡樹種在了我不想要的地方,馬桶左右高低落差至少一公分,但能及時搬家賣房已是謝天謝地。階段性任務結束後把我媽送到機場,開車回家的路上想到自己脾氣如此暴躁竟流下兩行熱淚,還好 Google 適時提醒我走錯路因此馬上恢復了正常。接著去加州開會,一邊遊玩一邊在網上急尋除草工人,回台時差點趕不上飛機、在豪雨中降落,進門後不久便收到兩份十萬火急的校稿通知外加審稿一枚,還被提醒有個上個月該交未交(真的完全忘了)的一個 book chapter。
寫完它之後,我就感冒發燒了。(也該生病了吧。)
作為一個動作奇慢的人,這一年,用傅園慧妹妹的話總結,就是「鬼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
偏偏我又是這麼 task-oriented 的人,事情作完的那一刻才能真正解脫。
幾乎失語的我開始寫這流水帳,說也奇怪,寫沒幾句燒已退了一大半。
(最後讓我炫耀一下:這一年瘦了四公斤。)
aman
我不應該這麼說的,但讀完之後,覺得挺抒壓的,什麼累都比不上你這一輪的秋冬春夏,很精彩啊。
箱子
我自己覺得最擅長的文體是抱怨文,但最近中氣不足,很高興新開發的排毒文對大家的心理健康也有些許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