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讀完馬世芳的《耳朵借我》,卻在金曲奬之夜從臉書上 unfollow 了這位作者。
馬的前作《地下鄉愁藍調》與《昨日書》,是我很喜歡的有質感且情真意切的書。如同編者葉美瑤形容的:
《昨日書》發印前夕,關於馬世芳……
最近發現中國讀者編輯朋友給馬世芳一個稱呼:臺灣首席文藝青年馬世芳,乍看就笑出聲來,這在台北朋友圈裡絕對是個嘲弄之詞,笑人文藝腔,笑人品味跳不出中產,尤其隱含著笑人已經錯過或者終將錯過一班班商業社會裡你爭我奪的富貴列車。不過且慢,中國朋友們好認真,他們不是想笑,他們用起這個名詞,帶著的是仰慕、欽佩、好奇、甚至崇拜的語氣,這讓我傷感起來;也不過二十年前,我剛認識馬世芳的 1990 年,在大學校園中,我們聽著羅大佑、聽著披頭四、讀著現代文學經典、也對台灣 80 年代新興作家充滿讚嘆、在看完小劇場散場後熱血沸騰、爭看每天誰的文章登上了人間副刊或聯副,我們在影廬或太陽系拼著看各種語言的電影,而且我們讀詩,我們就是文藝青年。沒有才氣至少我們欣賞才氣,不是文青,我們至少不討厭文青。而如今,我也很想說:馬世芳是台灣首席文藝青年,可是我說不出口,我只能感傷,他那麼好,我卻感覺整個時代離這種好太遙遠…
更且我零九年時看過他講羅大佑作品,對他用功的程度不可說不佩服。
所以,一直很期待他的新書。
半年前發現馬先生在臉書上甚為活躍,所以本人難得地加入九千多粉絲開始 follow 這名人頁面。經由臉書,我聽到他與樂壇前輩李建復的深度訪談,還有送別李泰祥的紀念專輯。這些誠懇細膩又有樂史縱深的故事,大概只有馬世芳說得出來。
意外的是,馬君常在臉書轉貼政治新聞與個人立場,老實說我覺得這類訊息出現在以任何音樂為主題的頁面上都是不協調的噪音,但誰說文藝青年不能有政治色彩呢?更何況這是臉書,本來就充斥著各種很難不不小心看到的莫名其妙的訊息,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一個多月前,看到他預告自己將同時出版的兩本新書,決定暑假一回台就去買。
結果還來不及進書店,好友已把這本《耳朵借我》塞到我手裏。
此書宣傳行銷手法一流,只消去誠品走一遭,幾乎不可能沒發現它的存在。這次寫序的不再是葉美瑤(她成了發行人)而是李宗盛,那篇序很像歌詞,很特別。(有趣的是,這位大哥花了一半的篇幅解釋自己不常看樂評)。書腰印上李宗盛x馬世芳 6/25 的誠品對談,我都動念想去。
翻開此書,開宗明義篇談的是音樂與太陽花學運,題為【淌著血歌唱】,講到激動處,作者竟把【歷史的傷口】這首歌拿來「回敬我們政府」。我心想,明明不是只有二十歲,你怎麼了?他還引用偶像 Bob Dylan 向沒到學運現場伸出援手的人喊話,歌曰:「請讓到一邊去,因為時代正在改變!」這大概是音樂史上最引喻失義的一段話,對 Bob Dylan 甚有研究的馬怎能如此消費他?
但誰沒有失控的時候?所以我耐著性子,還好這本書也漸入佳境。兩周後,在美妙的六月,我看完了《耳朵借我》。不能說它不好,卻有小小的失望與惆悵。
論文字,馬的文字仍然非常可讀,而且越來越華麗,純熟處還穿插些俏皮話。或許如他自述「文氣…變得比較敞亮」(我真心覺得任何作者都別老王賣瓜的好)。
論考據工夫,幾個篇章也仍有音樂百科的份量,日後會是有趣或有用的史料。
但感動變少了,或許因為意見實在太多。
或許這種風格更符合他目前專業樂評人的身份。但首席文藝青年不見了,是最最可惜的事,卻又好像是這個時代的不得不,如同葉美瑤好幾年前就感嘆過的,但我感受的和她描述的場景卻又不一樣。更像是人人都無法避免的成長故事,首席文青也不能例外。
金曲之夜,不意打開手機,發現馬先生在臉書上邊看電視邊實況轉播金曲奬,臧否人物、評論典禮的方方面面,口氣充滿自信,邏輯卻不完備(我又忘了這是臉書!)
也許本來就不該期待臉書上出現任何深刻的見解。更多的時候,它是情緒發洩的出口,自我行銷的平台。再認真的作者,也無法在求多求快的壓力與譁眾取寵的誘惑下深思明辨。(忽然明白為何很多作家藝術家仍拒網路科技於千里之外。)
當下,我決定 unfollow 這位評論家,讓文字的歸文字,音樂的歸音樂。
想到朱天文,不知那本已寫了好幾年的新書究竟寫完沒有?
小芒果
有時候我很好奇,到底你提到的那臉書上的壓力和誘惑 (精準的分析!) 是 enabler — 啟發了人們的另一面, 還是 game changer — 改變了人們的本質?
文筆再美,一個漸漸只看到和陶醉於自己的”偉大”的人自然是感動不了別人的, 因為 ego 蓋過了感受力。好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