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 vs. 二十年以前

每年十一月一日是某大型學術會議的截稿日期,總在萬聖節翌日,也是我們這些教授擠出半年研究成果的時候。

去年今天,焦頭爛額的我在午夜前趕出了兩篇論文,卻為此推辭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文學聚會,此事讓我體認自己已經變成一位庸俗不堪的助理教授。

今年,晚上九點不到我已投出兩篇論文(以致於此刻的我竟然有空在晚上十一點寫部落格),而且還在兩周前交出多年來一直欠缺毅力完成的大型研究計畫,完成了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我一點沒有開心的感覺。

我懷疑自己是否跨越了另一個里程碑──從庸俗走向墮落。

這幾年系上風氣丕變,外有全球大學拼研究數量的歪風,內有幾個來自論文工廠的同事推波助瀾,原本涉世未深純潔可愛的研究生一個個捲入論文比賽的漩渦。其中一位,去年在我班上想出一個有趣的題目,今年我用研究經費幫他把資料收齊,邀他合寫論文,並說好由他當主要作者。上個月進入寫作階段之後,我在百忙中想抽空教他跑統計,他卻表示由我把資料跑出來即可。這個月中我們只一次短暫碰面,隨口一問,原來,他同時忙著六篇今天要交的研討會論文。

對,六篇。

接下來,我們靠 email 繼續著這個有一搭沒一搭總有人心不在焉的合作案。論文總算還是在今晚完成了。

但是我不喜歡。

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但它就不是一篇我喜歡的論文。(我現在才知道論文還有分喜歡不喜歡。)

交稿不到三分鐘,此君來信問我該投哪本期刊。(行走江湖多年,我從沒有把第一稿論文投給任何期刊的紀錄。)

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我,決定離開書房,開始看韓劇──不能結婚的男人(這真是解壓良方──也許不只因為男主角閔大人長得帥,而是劇中人拒絕社會化的個性讓我覺得太真實太舒服了。)

說到這裏,這幾天我正期待一本新書,是馬世芳的《昨日書》(我不禁猜想這書名是否與羅大佑的《昨日遺書》有關)。不單因為作者非常會寫、越寫越好,也因讀了主編葉美瑤寫的序,感動莫名:

《昨日書》發印前夕,關於馬世芳……

  最近發現中國讀者編輯朋友給馬世芳一個稱呼:臺灣首席文藝青年馬世芳,乍看就笑出聲來,這在台北朋友圈裡絕對是個嘲弄之詞,笑人文藝腔,笑人品味跳不出中產,尤其隱含著笑人已經錯過或者終將錯過一班班商業社會裡你爭我奪的富貴列車。不過且慢,中國朋友們好認真,他們不是想笑,他們用起這個名詞,帶著的是仰慕、欽佩、好奇、甚至崇拜的語氣,這讓我傷感起來;也不過二十年前,我剛認識馬世芳的 1990 年,在大學校園中,我們聽著羅大佑、聽著披頭四、讀著現代文學經典、也對台灣 80 年代新興作家充滿讚嘆、在看完小劇場散場後熱血沸騰、爭看每天誰的文章登上了人間副刊或聯副,我們在影廬或太陽系拼著看各種語言的電影,而且我們讀詩,我們就是文藝青年。沒有才氣至少我們欣賞才氣,不是文青,我們至少不討厭文青。而如今,我也很想說:馬世芳是台灣首席文藝青年,可是我說不出口,我只能感傷,他那麼好,我卻感覺整個時代離這種好太遙遠……

昨日種種,恍如目前。

今年夏天,我與半生知交的大學同學在台北最熱的那一天回到台大校園。天黑,我們像從前一樣坐在文學院門口談天說地,重溫二十載友誼--當晚騎單車經過的人大概還以為看到兩個歡樂的女鬼。

一切,不過就是(居然已經)二十年以前。

再聽一次陳昇吧。

9 Comments

  1. 木头

    我一直羡慕那些还能回忆” the good old days” 的人。现在的研究生一点都不纯洁无辜,因为我们恰好生在一个丛林法则占上风的年代。最近在找工作的我,市场觉得周围的环境有点像“人肉市场”。

    相信我你决还没到“庸俗”的程度,因为真正达到那“境界”的人,决不会反省自己的“庸俗”。

    推荐美剧” The Big Bang Theory”.我常能从里面的博士生身上找到久违了的赤子之心。

  2. 箱子

    真巧,去年還是前年我也是靠美版的 Ugly Betty 洗淨總在各種會議後迅速蒙塵的心靈。

    若有奸人陷害時,則得加重劑量,看大長今。

    所以,減壓良方擴大版:

    1. The Big Bang Theory
    2. Ugly Betty
    3. 大長今 
    4. 外加大長今導演與閔大人再次合作的六十集古裝新戲《同伊》

    我該不會要等到升等之後才有空看吧…

  3. 箱子

    还能回忆” the good old days” 的人,也就是五六年級這一代,用朋友的話說,正因「曾經擁有」,所以倍感失落。

  4. 箱子

    陳昇:「雲的那邊,什麼也沒有」,這大概是全世界最悲傷的歌詞。

    而 Life was so much easier twenty years ago. 又太寫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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