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高中時代,我非常會考試,但歷史一直是我最不擅長的科目。五千年歷史,綿延不絕的人名、地名、年號與事件,常像風馬牛不相及的《十萬個為什麼》,連不起來。唯一記得十三、四歲的我在課堂上真誠慶幸自己生在五千年來唯一民主自由民生富裕(甚至四季如春)的寶島台灣。但他們說那是洗腦。
聯考之後,歷史忘得一乾二淨。現實政治則經歷巨變,昨是今非,見怪不怪。
再來是講究即時快速的網路時代。這下子,大家全活在沒有過去的世界裏,也算得過且過。
這次回台,卻意外進入時光隧道。
六月底,參加一場以抗戰結束七十周年為主題的思沙龍聚會。說實話,對於「蘆溝橋事變是不是我們從小知道的那樣」,我並不知道自己會有多少感覺。畢竟,這是二零一五年,國民黨連總統候選人都差點推不出來的台北。
但主持人龍應台簡短的引言迅速切入重點,她說:面對抗戰七十周年,兩岸政權對於那段歷史的態度都有微妙轉變。一向不特別強調抗戰史的對岸,今年選擇高調慶祝。而實際領導抗日的國民黨,卻由於島內政治演變,甚至找不到適切的位置來詮釋這段歷史。同樣一段歷史,擁抱,或淡化之,都為了特定原因。但真相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是幾位抗戰史研究者以嚴謹的學術角度以及百分之百的熱忱與使命感,分享新史料(如存放在史丹佛大學的蔣公日記及近來解密的其他檔案)帶來的新發現,譬如南京大屠殺為何在南京發生(郭岱君・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院研究員),蔣公何時發展出橫向的抗日大戰略(阮大仁・「野史才子」),以及日本人如何解讀「新生活運動」(深町英夫,日本中央大學教授──是的,還有日本學者,酷吧)。好多課本上的名詞連珠砲般出現(如一二八淞滬事變、平漢鐵路…),一時還真不確定上回聽到這些詞兒是哪世紀的事?
與會數十位來賓,多為文化界人士,高手如雲,不但聚精會神聆聽,還丟出一堆非常有深度的問題,如:蔣公為何要在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中發表有名的「和平未到根本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廬山講話?
那麼艱難的局面,每一場戰役都那麼慘烈,講者說到張自忠的故事時,哽咽不能成聲。
而我,以二零一五年的思維,幾乎不敢相信當年居然有那麼多年輕人願意加入抗戰守土行列,為國犧牲。光是這個常識般的簡單史實,就令我震動不已。那種悸動,有如回到中學歷史課堂上。而這回,我非常確定我沒有被洗腦。
也讓我感動的是,在七十年後社會已變成了這個樣子的今天,還有人投入這麼多的時間與熱情,埋首陳年檔案,孜孜矻矻研究如此沒人關心的課題。(歷史學者們皓首窮經的情操,是我們求快求新少作苦功的新聞學者望塵莫及的啊。 )
總之,這場原以為會因為非常嚴肅而可能枯燥的歷史討論會,於我有如愛麗絲夢遊仙境。其精彩感人的程度,則像六月六日的「民歌四十」演唱會。怎麼說呢?就是腦中不時冒出「今夕是何夕?」的問號,而完全不想回到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