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老闆會更好？

學期中的某一天，我的人生有了一個相當悲慘的新啟示，那就是：「下一個老闆一定不會更好」。

我因此懷念起一連串舊老闆的好，但這種懷念，老實說，感覺並不是太好。

四體不勤的我二話不說立刻報名上了兩天的高爾夫球課。春天的球場上，太陽是暖的，風是涼的，草剛剛變綠，我成功把注意力集中在一顆不聽話隨地亂滾的小白球上。（SARS 肆虐的那個春天，我打網球。）

五天後，老闆 email 告訴大家一則重大消息：她另有高就，即將走人！這封「得意」之作寫得文情並茂，觸動了本人心中少量離別愁緒，但五秒鐘後，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真是開心到不行。（喜悅之情僅次於台灣完成二次政黨輪替。）

畢竟，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換工作之前，先換了老闆。

這絕對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因為世上老闆大多由於熱愛工作而能佔據高位（反過來也成立），他們在同一系所（尤其是名校）連續服務數十載乃稀鬆平常之事，而以我目前平均每二又八分之一年換一次工作的記錄，不是我走而是你滾，統計學上實屬難得。

其次，我的職場生涯雖不很長，經歷過的老闆卻不算少。回想大家緣起時總是有過一段相互欣賞的美好時光，蜜月期能持續多久雖不一定，到了緣滅時也總能善終收場。但這位女士，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起就處處不對勁（老實說，我越來越想不通為什麼她會讓我得到這份差事；但我卻越來越感謝她──顯然生命中的貴人也可能以不甚討喜的形貌出現。）然而，感謝並不代表我希望繼續與此人共事。

（細節，在此用力「按」下不表。）

情緒面上，就算再接近「不是你走就是我走」的臨界點，但技術面上，你走絕對比我走好。因為，我不必寄履歷找工作把自己像塊豬肉一樣攤開任人揀選，也不必找搬家公司辦 moving sale 斷水斷電後再接水接電。更由於老闆乃風光離去，我無需產生任何同情心；雖然許多人不知道那所挖角的學校在想什麼，我倒願意為她與友校獻上禮貌性的祝福。

這大概就叫作三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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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某同事發信給全系同事詢問為老闆送行的方式，希望給當了六年主任的她一個驚喜。兩天內十七封 email 如雪片般飛來，就在這 We are family 的感人氛圍中，我不小心翻了一個白眼，想問大家是否也打算以相同的熱情歡送最近升等失敗正四處求職而不知何去何從的另一位同事？他，一樣付出了六年的青春。

歡送大會日期順利敲定，至於神祕禮物，截稿前共有以下意見：

A 同事提議送老闆一只手錶，背面刻字感念她的豐功偉蹟。
B 同事認為送珠寶首飾手錶十分不智（並說這道理所有的老公都知道），她覺得應以老闆為名成立研究生奬學金，方能將老闆多年來照顧研究生的精神繼續發揚光大。
C 同事：但老闆不只照顧研究生也照顧本科生。
D 同事：那就成立研究生與本科生都能申請的奬學金。
E 同事說，如果是他自己，他想要手錶；但他覺得老闆可能比較喜歡奬學金。
F 同事：手錶太私人了，不如送鐘吧（註：這不是我，他也不是中國人）。
G 職員建議外加一本搞笑紀念册，請每位同仁貢獻一張姿勢服裝各異的失態照片。（我又翻了一個白眼。）
H 同事：以上建議都不優，送全體同仁大合照。（沒錯，此人與老闆素有過節）。
I 同事想說：依中國古禮，贈鞭炮一串。（這才是我。）

就在大家還在七嘴八舌熱烈討論哪個禮物好，而我一面嘆為觀止一面猶豫為難不願惺惺作態時，something happened.

老闆來信了。

是去年年度考績的結果，寄給每一個人，其中有全系「每一個人」教學、研究、服務三方面的分數。（我來不滿一年，尚未被評，但我也收到了一份。）

我大吃一驚，因為我還沒遇過哪個系是這樣處理個人考績的。要知道，在美國，教授若公開學生分數可是犯法的事哪。

打開附件，意外發現 A 同事與 B 同事的分數都相當難看，至於 H 同事的呢，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從那刻起，討論禮物的 email 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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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我們究竟要送老闆什麼，但我知道，在短暫不到一年的共事期間，她已經給了我三樣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那就是：

比上一份工作更好的工作

「下一個老闆一定不會更好」的人生體驗，以及

在「下一個老闆一定不會更好」的情況下再堅持五天的信心與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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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老闆走後，領導人職缺已確定將由一位教養良好的同事接任，本系普天同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