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三毛：2018 台北回聲演唱會

我知道 1985 年發行的《回聲》在很多文青樂迷心中是一張相當神聖的專輯，但從小崇拜三毛的我卻沒有太多感覺。

第一次聽的時候，其實還蠻失望的。

歌詞很滄桑，和三毛書中滿溢的熱情完全不同。音樂則是許多人的共同創作，風格不一，有些歌悲苦到了淒厲的地步。十四歲的我，消化不了。

六年後的那個冬天，三毛離去，世界瞬間停格。

在那之後，台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三毛始終留在那段黃金歲月裏，是不想輕易撥動的美好記憶。

所以，來看演唱會之前，我不但沒有太多期待，甚至還有一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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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小巨蛋，迎面而來的是圍繞舞台的巨幅紗幕，上面是三毛、齊豫、與潘越雲在回聲封面的身影，以及一連串再熟悉不過的歌名。

正當我調息養氣，準備進入「三個女人的壯闊人生」時，耳邊傳來高亢女聲，聲嘶力竭唱著「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們一樣有最脆弱的靈魂…啊多麼痛的領悟！」

辛曉琪演唱會的宣傳短片像競選廣播車那樣連續循環了二十分鐘之久。這讓我第一次有了強烈期待：期待演唱會快點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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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暗下，迅雷不及掩耳傳來三毛說話的聲音。

開場了。

第一首歌不意外地是關於三毛童年的《謎》，兩位歌手同時出現。

然後是也不意外的《七點鐘》。齊豫明明站在我的面前，感覺卻像是一場夢。

直到那個大大美美的時鐘出現，我才不太順暢地切換為歌迷模式，摸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那段關於初戀的 talk 有點卡，偏偏提詞機上的字大得離譜。當觀眾完全知道下一句要說什麼的時候，會比台上的人還緊張。

等到潘越雲再出場，繃緊的情緒才緩和些。

當黑色螢幕顯現《無言的歌–羅大佑》，我忍不出發出一聲驚呼，然後馬上聽見全場回聲。上次在現場聽潘越雲唱這首歌，應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滾石的跨年演唱會 。

隨著那段氣勢磅礡節節高昇然後小跑步攀上頂峰的弦樂間奏，我進入了樂迷模式。

齊豫再次出現，巨幅薄紗布幕上揚起漫天風沙，唱的是回聲的《沙漠》與祝福專輯裏的《風》。前世的鄉愁，只流浪在一座深谷裏的風，是三毛的撒哈拉沙漠無誤。

我進入了書迷模式。

當潘越雲唱起《最愛》，時空開始倒轉。投影出現荷西與三毛在沙漠裏一張又一張的合照。「纖纖小手讓你握著」，如果我會哭，一定從這裏開始。

原來，有史以來最美的愛情，不是瓊瑤的，也不是秦漢和林青霞的，而是三毛與荷西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那段曾讓每個人低迴不已的愛情，在三十多年後的這個夜晚，依然震撼人心。

因此當齊豫接著唱《今世》時，情感是飽滿連貫充滿張力的，演唱是如泣如訴扣人心弦的，在血紅色的背景裏，我第一次進入這首歌、聽懂三毛寫的每一個字。

然後是《孀》。月季花與青苔的關係，也終於清楚了。

這段演出割裂了所有人的心。想不到要到三十三年之後，我才知道這兩首「悲苦淒厲」的歌，有多感人。

到了《野百合也有春天》，情緒再次舒緩。對面觀眾席上出現三三兩兩搖曳的手機燈光，很快演變成整座山谷裏野百合閃爍的既壯闊又溫馨的畫面。（沒想到這年紀的歌迷也玩這個。）

然後是自從李建復幾年前唱了鋼琴配樂版之後我驚為天籟、念念不忘的《守著陽光守著你》：

「什麼樣的信約，可以等候三世？什麼樣的記憶，可以永不遺忘？什麼樣的思念，可以不怕滄桑？什麼樣的日子，可以讓你不再流淚、讓我不再心傷？」

無論對這首歌已經爛熟到什麼程度，你還是幾乎要相信這根本是為三毛荷西而寫的吧？

再次驚呼時，是《一條日光大道》。這首總能在三秒內讓我打從心底感受生命熱力的歌，是李泰祥、三毛、齊豫最渾然天成的作品。因為太完美，少了誰，都不可以。然而，寫詞的人不在了，作曲的人不在了，一天天過去，連我們也都漸漸接受了所有美好終將消逝誰也無能為力的現實。但今晚，他們再度集結，是一次少見的、重現美好的無憾演出。

這時，我根本已經不知道自己進入什麼模式了。只覺得，2018年6月9日這一天，人在台北，是可遇不可求、無法不感謝的因緣。

這時橄欖樹和夢田都還沒唱呢。但我真的聽過太多次橄欖樹了，所以沒有任何期待可言，心想它必定是 ending 或安可曲什麼的。

但生命往往在沒有期待處開出花來。橄欖樹也是。

「今天有一個特別的安排，」橄欖樹由潘越雲來唱！

本來不相信「創意無限」的我，現在信了。

當全場仍在瞠目結舌之際，齊豫以《在那遙遠的地方》與之唱和。這兩首身世不同、根本來自兩個世界的歌，搭配在一起如此動人，只能以天衣無縫來形容。

歌聲中，全場每一個人都默默想起了三毛與王洛賓那段忘年情緣。現在，我再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這個「特別安排」了。

至於創作過程已成傳奇的《告別．不要告別》，也是我第一次在現場聽到兩首經典同步演唱。有好幾個瞬間你真的無法判斷哪一部更美。剛覺得齊豫的《不要告別》唱得好極，但潘越雲一開口，又覺得她的《告別》更加熾烈。當然這樣比較是非常不公平的，因為齊豫的歌聲太清醒，酒測值小於零，完全沒有醉感可言。

她們還合唱了《滾滾紅塵》和《追夢人》。一唱，就唱出了有史以來我最喜歡、最有三毛氣質的版本。（羅大佑你應該來的！）

這整段表演，令人目瞪口呆。直到齊豫小姐把幕報錯，才在滑稽的氣氛下輕鬆結束。（姐，字幕不是很大嗎？）

安可部分。齊豫的《掌聲響起》，讓我有小小的天崩地裂之感，還好只此一首。（希望下不為例。）

潘越雲以《我的思念》送給三毛。年輕時看似狂野的她，現在優雅、含蓄、有智慧。就像她的經典作品，可以一聽再聽，百聽不厭。

今天我覺得同時聽到三場演唱會，一場是紀念三毛的演唱會，一場是我不幸錯過的齊豫為紀念李泰祥而辦的演唱會，一場是本人五年來一直覺得「潘越雲欠我」的個人演唱會。

神奇的是，三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這場演唱會，無論從哪個角度想，都是高難度的挑戰。最終成果能夠超乎所有人的期待，必定是因為每個人都拿出了內心深藏至今的那份對三毛的愛，從而感動了所有愛三毛的人。

最後一首歌是齊豫為三毛寫的《不曾告別》（這歌名也是神來之筆）。

是的，三毛離去的時候，不曾告別。但今晚，將近三分之一個世紀之後，我們用同樣熱切的心回憶三毛，回憶她的浪漫、善良，以及那個時代以為一去不復返的美好。

所以這場「告別式」辦得太好了。它的主題是愛，是美，不是缺憾，更不是遺忘。